导语：搁置了数年的TAPI管道在油价暴跌的当下，却出人意料的开工建设。在这场横跨中亚、南亚、东亚近十个国家的博弈背后，是中亚天然气出口战略的巨大转向。这一转向对中国是利是弊，还有待检验。
2015年十二月，持续了数年之久的土库曼斯坦途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至目的地印度的天然气管道(TAPI)终于破土动工，这算得上是中亚地区年末能源领域的一件大事。该管道的设计年天然气输送规模是330亿立方米，气源主要来自土库曼南部的超大气田南约洛坦气田(Galkynysh)，通往印度的输气终端是位于印度北部的法齐尔卡(Fazilka)。
按照土库曼斯坦的计划， 南约洛坦气田气田将于2019年年终见产，该气田的储量潜力得到了业界公认，按其规模测算产量峰值可达330亿立方米/年，与管道的设计输送规模一致。按照披露的供气分配计划，过境国巴基斯坦和目的地国印度将各自从该管线获得每年130亿立方米的气源。
国际社会对这项工程的未来建设前景有不少顾虑，他们主要担心的是工程建设有可能受到资金投入短缺以及地缘安全等因素影响，毕竟这个管道里程长达1700公里，穿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对土库曼斯坦而言，这些问题估计肯定也意识得到。即便如此，土方还要坚持建设这条管道，某种程度上说是土库曼斯坦天然气出口战略正在发生相应的变化。
多重因素驱动TAPI开工
因素之一：中国天然气需求增速下降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原因，TAPI管道的建设也不例外。按照国际社会之前的估计和分析，土库曼斯坦未来的天然气主要供应中国，出口天然气中80%流向中国。现阶段的合作也确实如此。
目前中国与以土库曼为核心的中亚天然气供应国合作较为顺利，已有大量天然气输往中国。鉴于合作已经取得重要进展，双方在过去两三年的合作力度进一步加大，中国-中亚天然气管线的建设力度持续加大。双方在原有管道基础上增建了新的管线。截至目前中国进口天然气中有将近50%来自土库曼等中亚国家，另外50%来自LNG出口国家，2014年中国进口天然气总量在500亿立方米左右。
不过，受经济增速由高速转向中低速，经济结构转型等因素影响，中国今后的天然气需求增速将有所放缓，这一点在当前已经表现出来了。按照国内外一些咨询机构的估计，今后几年中国天然气需求增速有可能降至2-3%，而前几年需求增速在10%以上。如果中国的天然气需求增速下降，对于依靠天然气出口支撑国家经济运行且天然气主要流向为中国的土库曼斯坦一定会有负面影响。在此形势下，寻求新的出口渠道对该国而言就是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也顺理成章。
因素之二：印度争“气”
亚洲的印度是未来全球最具发展潜力的新兴发展中大国，目前国际社会一直看好印度的投资环境和未来的发展潜力，有机构认为印度将在未来10-20年内取代中国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引擎。目前有很多国际资本计划流向印度。在未来的高速发展过程中，印度的能源需求自然是少不了的。
就供应形式看，印度目前的天然气需求主要是通过LNG形式，通过铁路和公路运输来实现市场流通的，基础设施不足在很大程度上掣肘了印度的天然气市场发展。有咨询机构估计，按照目前的发展态势发展下去，预计到2025年以LNG形式存在的天然气将占到印度天然气供应总量的45%。如果TAPI管道在短期建成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印度的天然气供应形式，特别是在印度北部地区，有助于促进印度当期经济社会发展。早些年印度一直在努力争取中亚国家的天然气，TAPI管道这项计划也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提出的。
目前虽没有直接证据表明TAPI管道的修建与中国天然气需求增速下降有关，但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国际社会就有这样的分析，认为中国经济增速下降导致天然气需求下降使得土库曼斯坦调整自身的天然气出口发展战略以及寻求替代市场显得非常迫切。
因素之三：俄气入中
除了中国天然气需求增速下降之外，中国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进程加快估计也是土库曼加快天然气出口战略转型的重要推动因素。近几年，中国与俄罗斯的天然气合作一直处于向好态势，中俄东线、西线管线建设处于积极的商谈和推进之中。俄罗斯在近几年欧美制裁之下，国内经济发展受到严重制约，再加上欧洲对俄罗斯的天然气需求程度逐年下降，俄罗斯客观上需要在其油气出口战略方面保持一定程度的转型，加强与日本、中国的合作力度有其必然性，这种合作不仅表现在生产领域，也将表现在贸易领域。
中俄天然气谈判在过去十年之所以久推不决，一方面是因为俄罗斯认为他的市场主要在欧洲，另外俄罗斯在气价方面也不愿意做出太多让步。如今气价低迷且有可能长期持续下去，欧洲天然气多元进口渠道开辟卓有成效，在此形势下能够占领中国市场一定是俄罗斯天然气出口战略的重要选择，俄天然气以相对较低价格出口给中国的可能性增大。如果中俄天然气贸易合作今后取得重要突破，对中亚天然气在中国市场份额势必形成一定的“挤兑”。
除非中国的天然气消费届时能够充分全部吸收来自俄罗斯和中亚的进口气，但是客观的讲这种可能性是比较小的。中国环境问题虽然较为严重，加快推广天然气消费成为未来能源结构调整的重要选择，然而由于经济结构调整的艰巨性和复杂性，短期内不大可能大规模提升天然气消费量。因此，理论上土库曼斯坦在天然气出口问题上不会“押宝”中国，一定会寻求天然气出口多元化。
出口多元与进口多元的博弈
当前全球天然气市场处于积极的变革之中。其一，美国原油出口禁令解除实现原油出口之后，天然气极有可能步其后尘也实现出口，以美国为核心的北美天然气市场变化是全球天然气市场变革的重要元素。其二，全球LNG供应充分，亚太成为主要市场，需求大国主要来自该地区的日本、中国、韩国等。不过随着欧洲开辟新气源通道的力度加大，LNG主要生产地之一的中东和非洲的一部分天然气估计要流向欧洲。其三，中亚与俄罗斯天然气市场转型，前苏联地区天然气市场实现重新洗牌，俄罗斯执行油气出口东移战略。在全球经济形势低迷，经济复苏前景还不明朗，油气价格低位运行形势下，变革将成为天然气市场的主旋律。在这种形势下，无论是天然气出口国还是进口国，都将实施多元化的发展战略，全球天然气市场变革围绕资源国的出口多元化与进口国的进口来源多元化的多方博弈展开，市场形势会比较复杂，处于大调整之中。
具体到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出口战略多元化，不妨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展望，应该是先期建设通往印度的TAPI管道，下一阶段合作对象应该是欧洲，欧洲正好也有这个意向。目前土气出口欧洲主要是通过俄罗斯的管道，新的合作的特点是绕开俄罗斯，建设新的直接通往欧洲的天然气管道，有可能是建设通过伊朗或跨里海天然气管道，目前土库曼斯坦与欧盟国家已有初步意向。考虑到里海的地缘政治问题，依托TAPI管道建设通往欧洲管网的可能性较大。
中亚的地位很特殊，不仅表现在地缘方面，也表现在资源方面。丰富的天然气资源使得土库曼斯坦对于欧洲的战略地位大幅提升。俄罗斯之前一直是欧洲国家的主要天然气供应方，中亚国家的天然气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俄罗斯的管道输往欧洲。由于过境俄罗斯，借鸡生蛋，在贸易过程中受俄罗斯的盘剥在所难免。鉴于俄罗斯天然气资源供应的垄断地位，俄罗斯一度在与欧洲国家的政治经济博弈中很强势，曾发起著名的“俄乌斗气”事件，让欧洲国家吃尽了苦头。
意识到过分依赖俄罗斯天然气的弊端和切肤之痛之后，欧洲国家在近十多年来一直在做天然气来源多元化的努力且取得成效。目前欧洲对俄罗斯的天然气依赖程度已较十多年前下降了许多，至少也有10个百分点。最近一次的俄乌斗气事件后，欧洲在这一方面的努力再一次得到加强。从发展趋势看，欧洲将来使用中亚的天然气是重要战略选择之一，特别是土库曼的天然气。土库曼是中亚最大的天然气资源国，与欧洲也有地缘优势。
TAPI管道会影响中国的天然气进口么?
我国是全球天然气消费大国之一，尽管当前面临资源供应充分利好形势，但要有居安思危的思想准备。现阶段的天然气价格虽较为低廉，但是市场终究会出现天然气价格随油价一起回升的一天。当前我国同中亚开展天然气合作前期已经有大量投入，天然气合作已经取得了重要进展，需要巩固和发展这种合作关系。中亚气一旦进入印度和欧洲，中国与印度、欧洲的气源竞争便不可避免。低气价下谈论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但一旦高气价来临，情形就有所不同了。
高气价会让买方觉得奇货可居以及心生变数，增加发生各种“意外”的可能。对土库曼而言，选择出口印度目前应该说是备选市场。一旦TAPI管道建成以及未来天然气由土库曼输往印度客观上会形成印度在土库曼斯坦气源供应方面与中国的竞争关系，特别是在气价走高时期。
目前TAPI的管输设施规模是年输330亿立方米，与南约洛坦气田理论上的产量峰值正好一致，想必这个现象不是巧合。按照中土之前的发展计划，南约洛坦气田气源曾是计划之中的是中亚-中国天然气管道的主力气源，这一点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目前我们在天然气进口方面有一定的主动性，但要有防止由“主动”转“被动”的思想准备。过去我国石油对外贸易就有这方面的教训，一些资源供应国虽与我国签订供货合同，但在高油价时期总是以国内投资不足以及其他原因尽可能减少供应量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对此须有所警惕。
中亚是我国的近邻，与我国有地缘优势，与土库曼等中亚国家开展能源合作符合我国新形势下“一带一路”战略要求，中亚理论上是非常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加强与中亚国家的油气合作是我国避免油气供应过分依靠中东等少数地区，避开能源通道单一的重要途径。如果现有的天然气合作出现闪失，便有些得不偿失。
我国陆上天然气对外合作方面虽与俄罗斯达成共识，但毕竟还没有付诸实施，实施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周期。特别是日本目前在南约洛坦气田也有投资，前不久土方与一家日本财团签订了共同开发南约洛坦气田的协议。外界分析评论认为，如果日本在未来的南约洛坦气田投资经营中占据了主动，那么日美同盟驱使下的TAPI管道建设可能会加速，因为这条管道的修建符合美国在中亚和南亚的战略意图，是美国对抗中国“一带一路”战略中的能源战略的有力武器。
在此形势下，首先需要我们把当前的看得见的事情做好，把现实中已经发生的成果利用好巩固好，之后再去拓展新通道是比较科学的能源对外合作策略是明智选择。总之，要重视与中亚特别是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合作，对其能源动态时刻保持关注，中资企业在可能条件下需要更加积极深入的参与南约洛坦气田开发，争取今后天然气合作主动权，进一步夯实未来中国与土库曼天然气合作基础。
作者为经济学博士，供职于中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长期从事能源经济与战略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