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来晚了,宴席散了。”2014年10月21日凌晨,跑步爱好者陈大威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附上一张“空气质量良好”的截图。
好空气晚来了两天。
两天前的早晨,第34届北京马拉松开赛前一小时,陈大威拍了张照片,他戴着口罩,举起一张纸:“爱跑步,不要雾霾,弃跑2014北马”,背后是尚未亮起的天空,蓝蒙蒙的一片。
在跑步爱好者看来,从天安门广场出发,途经长安街、中关村,最终抵达鸟巢的北京马拉松,是中国马拉松盛宴中的最高殿堂。北京马拉松与柏林、伦敦马拉松等一并列为国际田联金标马拉松赛事,保持着国内男子、女子马拉松纪录。
因无法改期,组委会在比赛前日发出温馨提示:“选择参赛的选手量力而行,如有不适,请立即停赛。”比赛当日,数以千计的选手不约而同地戴上了口罩。
据报道,本届马拉松赛的3万报名者中,接近2.6万人参加全程,最终1.5万人完成全程。其中多少人和陈大威一样弃跑?北京马拉松组委会表示,无法统计数字。
10月18日 9:00 奥体中心AQI:143
“脂肪和雾霾的无声战斗”
空气轻度污染,30岁的王恒参加备战马拉松的最后一次集训。
在王恒跑友的微信群里,雾霾成为“第一等话题”,一位跑友更是实时播报空气质量指数AQI。王恒是个跑步新手,半年来,他每周跑三四次。但是雾霾常常打乱训练计划,空气质量指数是决定跑不跑的关键指标。
在南方周末绿色新闻部微信公号“千篇一绿”的问卷调查中,88%的人不会在雾霾天跑步。
40岁的刘可迅已有十年跑龄,在2011年美使馆公布PM2.5浓度后,他开始意识到空气对于跑步的影响。但这个拥有八块腹肌的跑步爱好者不能因雾霾而间断运动——不能跑步,只能游泳甚至爬楼梯。
23层的办公室,上下8趟,58分钟,相当于跑13公里。刘可迅跑步时从不听音乐,但爬楼梯必须要听,以摆脱极度安静却枯燥的过程。他甚至刻意不看爬到了第几层,因为层数会让人“感到遥遥无期”。只能闭着眼,一口气爬到楼顶。
对于想要减肥的女生Brenda而言,跑步是“刚需”。但这场“脂肪和雾霾的无声战斗”最终以购入一台1200元的德国跑步机结束。在她的“室内秀跑”之后,好几个朋友也买了跑步机。
雾霾持续时间久了,王恒感到自己“像是被关了起来,好几天没有洗澡”。这种烦躁的情绪下,他感到“可恶的脂肪”正不断堆积,只好节食——只吃青菜,不吃晚饭。
王恒微信群里的担忧还是被验证了。晚上六点,北京市政府正式发布空气重污染蓝色预警。但马拉松组委会表示,改期的难度巨大。
只能迎霾而上了,短兵相接中,口罩是唯一的盾牌。“高水平选手肯定不会戴口罩的。大众跑,我建议可戴薄一点的口罩,稍微有点过滤。特别好的口罩别说跑步,走路呼吸也不是很通畅。”前国家女子长跑马拉松队教练陶绍明建议。
跑还是不跑?以“雾霾+马拉松”为关键词,王恒想搜点科学说法。但除了发现2013年11月的杭州马拉松、12月的上海马拉松也遭遇雾霾外,对于健康的影响,没有搜到答案。
10月19日 8:00前门AQI:424
“以最低的雾霾代价跑完”
空气严重污染,天安门,北京马拉松发令枪打响。
昨日,王恒还言之凿凿,指数超过200就不跑了。早上四点醒来,指数升为400多。但如同小时候期待已久的春游一样,兴奋和新鲜感战胜了一切,“下刀子”也要去跑。
开赛前的气氛很热闹,有美女领操热身,广播员特意强调增设了厕所,暗指不要延续“尿红墙”的北马传统,没有提起雾霾的事儿。
按照特邀运动员、注册运动员等身份,选手们依次起跑。一位黑人选手首先经过天安门,在这第一波专业运动员中,没有人戴口罩。此后,各种类型口罩逐渐增多,一次性的蓝色医用口罩、猪拱嘴的、花格子的、带滤芯的、防毒面具造型的……
昨日,有人商量着在天安门拉一个横幅“雾霾滚蛋”,终究也没有做,只有一个小伙举着牌,写着“让房价降一会”。
8:27,所有选手都跑离天安门城楼,最后的一拨人,是集体戴着口罩的某口罩销售公司员工。
戴着9002V型口罩跑步的王恒感到很闷,他担心某个时刻突然呼吸不畅了。经过复兴门,王恒扔掉了口罩。在路上,也随处可见被扔掉的口罩。选手们都互相叮嘱,不要用力跑,“以最低的雾霾代价跑完”即可。
同为跑步新手的杨晋只能从电视和微博上看着这一幕。他参加马拉松最大的动力,是想给即将出生的宝贝一个马拉松奖牌作为礼物。四点起床,看到指数400多,他放弃了。但觉得没面子,他穿戴整齐,在鞋带上扣好计时感应器,以这副拔腿就可跑的造型刷了两小时微博,“寻找痛点更深”的弃跑者。终于,他刷到一名跑步发烧友也不跑了,坚定了弃跑信心。
“其实,我们也做了比赛改期的预案。遗憾的是,目前我们还没有一个标准,比如规定什么样的空气状况才允许举办户外大型赛事。”北马赛事组委会秘书长王大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数场霾已经影响了北京人的生活方式,杨晋常常趴在窗前,观察楼下买菜的大妈是否戴口罩。Brenda则想回武夷山老家开个茶馆。马拉松让这种改变也不再局限于北京。在50岁泉州人郭光辉的词汇库里,此前压根没有“霾”这个词,为了马拉松,他第一次来到,一下车,感觉只是“雾雾的”。
10月19日 10:16 西直门北AQI:402
“嗓子黏糊糊的”
空气严重污染,王恒终于到达北京马拉松半程终点。他感觉“嗓子黏糊糊的”,这种和感冒不一样的感觉,在外地旅游回京后,似曾相识。
“黏糊糊的是因为运动时肺活量增大,血液循环也快。在同样时间内吸入的颗粒物增多了,就产生了这个状态,当然受危害的风险也增多。”北京大学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教授潘小川说。
在半程的终点,随机采访了十几位选手,大多数人并未感到雾霾对跑步产生了较大影响。在全程马拉松的终点,急救车上的工作人员表示,并未接到和呼吸相关的病员。
潘小川听说组织者安排了应急措施,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接到了通知。最终,北京大学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大四学生胡大宇在赛前担心的“呼吸系统会不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体能会不会由于呼吸的不顺畅提前衰竭”等,也均未出现。
下午两点,比赛结束。空气质量指数逐渐回落。王恒的朋友“发来贺电”:看来三万人的人工吸尘器是有效的。王恒开始冷静下来,即使今天没有3万人跑步,仍然有2000万的北京人在呼吸。而北京人早已习惯了在雾霾中生活,大多数人也不会主动戴上口罩。
王恒说,明年如果还是雾霾,他肯定不跑。作为完成比赛的近200个外国人之一,来自纽约的Nicole Kennedy和东京的安部宪明均表示,明年如雾霾,也坚决不跑。安部宪明有十年的跑龄,在东京,他一周跑一次,而在北京他一个月最多跑两次。他参加过八次马拉松,最好成绩是3小时32分,而这次只有4小时18分。
10月20日 8:00 西直门北AQI:315
“跑了才懂”
空气严重污染,北京马拉松结束后的第一天,刘可迅戴着口罩上班,这个口罩搁在柜子里很久了。
跑还是不跑的争论在赛后升级,有人写了文章《你是那个跑了北马的SB吗》,有人回应《不跑北马就不是SB吗》。
这是刘可迅的第32个马拉松,他也决定写个博客,“兔子”和雾霾是关键词。“兔子”是马拉松比赛中的定速员,以带领其他选手。刘可迅在赛前也纠结过,但第一次当兔子,他不能弃赛。
原在环保组织绿色和平从事空气治理项目工作的周嵘,尽管被前同事建议弃赛的呼吁刷了屏。因为公益组织“大爱清尘”筹款而跑,她也不能弃赛。
在刘可迅和周嵘背负着责任跑完后,获得更多的,其实是“跑了才懂”的愉悦感。这种愉悦感超越国界和言语表达,雾霾也阻挡不了。
50岁的郭光辉下个月要自费去雅典,参加他的第一个国外马拉松。
为了鼓励日本同胞,日本驻华使馆经济部参赞安部宪明装扮成喜爱的日剧演员模样,戴着一个写着日语的头巾。因为雾霾,他原本只想在起点意思一下,结果跑到了终点。“很多人看到我说,‘那是个日本人,加油!’在这种情况下,谁能放弃奔跑呢?”
在30公里时,Nicole快坚持不住了,一个陌生人给了她一根香蕉并抓起她的手臂,带着她跑了很长一段,最后消失了。“跑步已成为我天性的一部分,跑步让我健康、积极,有力量来照顾三个孩子。在奔跑时,我思考并感受着生命的进程。”Nicole说。
相对于大多人的无奈和吐槽,周嵘并没有感到无力感:“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戴口罩,我会很消沉。”2012年的北京马拉松也有雾霾,那时,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10月21日,陈大威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跑了10公里,以弥补北马的遗憾。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视频,快速的脚步扬起了金色的落叶。北京马拉松选在每年10月的第三个周日举办,应该也正是因为,秋季本是北京最美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