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电气集团总经理,东方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斯泽夫
每次被人问起是不是少数民族,斯泽夫都认真解释说自己是正宗的汉族。他身形精干,言谈爽利生动,但是口音杂糅,几乎丝毫听不出浙江诸暨原籍的特点,反而带着比较明显的东北味道,这和他出生于黑龙江的富拉尔基有关,当年的“三线企业”东方电机厂有很多员工是从哈尔滨电机厂抽调来的。入川多年,其实斯泽夫还会说被本地人认为不太地道的四川话。这些语音特点背后,是一部个人发展史,也和东方电气(22.75, 1.67, 7.92%)的成长史息息相关。
从大学毕业进入东方电气集团的前身东方电机厂开始,从技术员到总经理、董事长,斯泽夫的人生已经和东方电气紧密联系在一起。不过,这个曾几起几伏的中国最大发电设备制造基地,眼下又面临了能源革命的巨大挑战。
瞄准大型火电设备减排
作为中国发电设备制造的领跑者,东方电气发电设备产量,从2004年以后,一直是中国第一,也是世界第一,最高时年产量有4000多万千瓦。用斯泽夫的话来说,“从2004年到2013年的十年,我们生产了大概3亿2300多万千瓦,相当于四个半英国的装机。加上2014年还有3000多万千瓦,加起来将近3亿6000万千瓦”。
但突飞猛进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在节能减排和环保压力之下,政策层面对新建燃煤发电比以往有了更多的限制和要求。东方电气约占中国国内火电市场份额的三分之一,火电板块怎么办的问题已经摆在面前。
“火电仍然是东方电气未来发展的主要方向”,斯泽夫认为,中国现有的12亿4000万千瓦的发电装机中有9亿千瓦是火电,未来十年中国很难改变以火电为主的发电结构,这是中国多煤缺气少油的资源禀赋决定的。
他也清醒认识到变革的时刻已经到来,“火电的问题,应该注重清洁高效,这方面投入大量精力进行科研”,“东方电气的选择,就是兼顾经济性和效率的平衡,减少化石燃料的排放,并提高它的效率”。
“关键要解决技术问题,就要发电设备制造商来解决”,斯泽夫表示,现在东方电气瞄准了大型火电设备减排和降低耗能问题。事实上,东方电气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几次试水。
国内首台在役燃煤热电联产机组——广州恒运电厂9号机组“超洁净排放”改造项目已经于2014年7月正式投运。这家位于广州开发区的电厂,按照规定应该搬迁到更远离市区的地方,需要巨额费用,后来东方电气承担了这个改造项目。改造后,电厂排放达到了燃气电厂的排放水平。
“什么叫科学,科学就是别人按照你的方法再去生产,一样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这就是科学,否则就不是科学”。斯泽夫强调技术的可复制性很重要,他举了采用跨国公司技术的国内某著名清洁燃煤电厂的例子,“他们也做了很多东西,但整个投资比较大,没有多少经济价值,全社会推广也比较难。在这方面,东方电气会投入更多精力,今后更关注国内老电站电厂的改造”。
2014年11月28日,东方电气集团与大唐集团签订了高效亚临界燃煤机组节能提效改造项目技术合作框架协议,由东方电气对大唐灞桥、西固、唐山电厂在役的300MW等级亚临界机组进行通流优化技术改造,并依托大唐安阳、托克托电厂在役的300MW、600MW等级亚临界机组,合作开发高效亚临界燃煤机组节能改造技术,使之达到或接近超临界发电厂的煤炭消耗水平,实现节煤目标。
此次东方电气和五大发电集团之一大唐集团的合作,被业界认为是空前的,在国内外均没有先例。这也意味着,东方电气已经开始筹谋布局2014年9月国家发改委、环保部、国家能源局联合印发的《煤电节能减排升级与改造行动计划》中的巨大市场空间。
另一方面,东方电气新建机组的技术性能也在不断提升。斯泽夫介绍,2014年7月发电的浙能六横电厂,采用东方电气的技术,烟气排放达到了天然气燃气轮机机组的控制标准。神华重庆万州电厂100万千瓦火电机组,使用了东方电气的新技术,有些技术指标已经超过了西门子。斯泽夫透露,机组煤耗能实现约每千瓦时271克。这个数字远远低于国家规定的新建燃煤发电项目100万千瓦级湿冷、空冷机组设计供电煤耗分别不高于282、299克/千瓦时的标准。
“整个东方电气的设备,尽管在局部指标上和跨国公司还有差距,但已经大大进步了”。斯泽夫说:“我们的目标,是要赶超过去”。
专注于清洁能源
除了1998年2月到1999年6月间,在四川省德阳市担任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之外,斯泽夫职业生涯的其余时间都在东方电气集团度过。对于发电设备集团中成立最晚的东方电气为什么能后来居上,十余年来保持高速发展,斯泽夫总结了几点经验。
首先就是东方电气“六电并举”,水、火、核、气、风、光都有,所涉及的产业是世界发电设备企业里最全的。斯泽夫表示,“从水电来看,不同时期中国最大的水电站都有东方电气提供的设备。核电方面,GE公司现在没有生产,他的压水堆推广还有很多技术问题。西门子也没有核电。阿尔斯通有核电常规岛,但生产不了核岛设备。GE收购阿尔斯通后,有了核岛和常规岛,但是没有太阳能。GE和阿尔斯通都在研究风电,东方电气在全国已经生产了7000多台风机了。东方电气是国内这个领域中最全的”。
其次,还得益于东方电气“抓住了技术改造,抓住了中国工业化快速发展的过程”。
1999年1月国家电力公司宣布今后三年不再开工常规火电项目时,东方电气刚刚经历了“七五”和“八五”计划的发展小高峰,好日子没过几天,就直接跌入了低谷。斯泽夫基本上就是在那时从副市长任上重返东方电气。
回顾历史,斯泽夫认为,战略决策的前瞻性,对东方电气的发展至关重要。“我们预计到,三年不开工,后面肯定开工吃三年,所以就大抓技术改造。到2004年技术改造完成,产量也上来了。后面我们的竞争对手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比我们晚了两年。等他们抓技术改造时,我们又开始抓核电了,在广东建了工厂。他们意识到核电,再抓基地建设的时候,我们又开始抓风电了。就这么一步步的上来了”。“再加上,国内发展百万等级的水电和火电机组,这种国内工业化过程,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平台,东方电气抓住了这个平台,快速发展”。
“未来的发展,应该是低排放高效率大容量的机组,而且应该有更可靠的能源来代替化石能源。这是人类面临的选择,也是我们这个行业面临的选择”。对于东方电气的未来,斯泽夫反复强调,“我们仍然专注于发电设备领域,在发电设备领域中,我们还专注于清洁能源”,“清洁能源主要以核电、水电、风电为代表”,但是短时间内风能和太阳能还无法作为主要电源,要满足社会发展需要,还得靠核电,“我们坚定在核电的发展”。
东方电气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着手对核电的准备,那时受切尔诺贝利事故影响,世界核电建设基本停滞,到底上不上核电,中国也在争论。“我们跟法国法马通、阿尔斯通结成了合作伙伴,瞄准了大亚湾的后期,就是岭澳核电站,做了大量工作。2001年我们开始生产岭澳核电站的汽轮机、发电机,还有核岛的一些设备”。“但是在我们发展最好的时候,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让整个核电领域一下子又回到了严冬”。“原来东方电气在这方面是国内发展最好的,也是订单最多的,结果遇到这些问题”,“这个产业,我认为投资是没有错误的,但是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
对于罪魁祸首福岛核事故,斯泽夫也用另一种视角进行了解读。“大家都知道,要做破坏性实验来验证是很难的,核电不敢去做,没有机会。福岛核电站自然破坏后产生的问题,带来了我们的反思和对系统的改进。福岛核电站有失败的地方,但是实际上它又给人类做了很大的贡献”。
如今东方电气在核电设备领域,已经全面开花。2014年12月3日,东方电气等30家企业与中广核签订了关于“华龙一号”主设备、核级泵阀、核级电器仪控等设备的战略研发协议。“EPR在做,最大的电机就是给台山核电站生产的,而且2015年就投入生产了。AP1000,我们现在也在生产。同时中国自主创新的CAP1400,我们也在做,到2018年能投放市场”。斯泽夫总结说,“我们现在是制造二代和三代,研究第四代”。
整个东方电气的发电设备结构也已经悄然发生变化。“2005年以前,东方电气的化石燃料发电部分占了设备的77%,从2013年拿到的订单情况,火电只占销售收入的45%左右,增加的主要在核电、风电、太阳能上,还有水电”。斯泽夫认为,企业的结构调整还是比较成功的。
做自主化的领导力量
有件事,斯泽夫至今念念不忘。“中国的核动力航母的心脏就是我们东方制造的。当时本来是我们的老大哥企业在做,但是他们做了十年拿不出来。后来我们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到海军装备部去要求,我们经过了几年的努力,终于干出来了,现在已经装备到了航母上”。
这件事给海军方面留下印象很深。海军装备部有位领导后来对斯泽夫说:“我们不太明白,四川这个地方,按理说,是打打小麻将,吃吃麻辣烫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们东方干出活来比老大哥企业还好”。
确实,地处西南一隅的东方电气,是国内三大电气企业里资历最浅的。论天时,不如哈尔滨电气,是共和国的长子,论地利,不如上海电气(9.39, 0.71, 8.18%),有工业基础和交通信息便利。看看五十多年的发展史,东方电气称得上是“生于忧患”,用斯泽夫的话说:“东方电气应该是自主化的领导力量,我们自主是被逼出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的一机部安排火电设备生产全国布点时,由上海生产30万千瓦机组,哈尔滨生产60瓦千瓦机组,东方电机生产20万千瓦机组。引进美国西屋公司设备时,其他两家都有明确目标,东方电气只是派人参与学习,没有被安排设计和仿制任务。
“东方电气人不服气,机械部不给钱,我们勒紧裤腰带自己干,从20万、60万、100万,现在快速发展,我们都走在国内前面”。斯泽夫说:“现在世界上运行的百万千瓦机组,从锅炉方面算,全世界大概不足100台,我们东方电气运行了27台”。
水电方面,更是如此。1979年,东方电气研制成功世界上转轮直径最大的葛洲坝(9.13, 0.16, 1.78%)电站170MW轴流转桨式水轮发电机组,并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80年代后,不同时期国内最大的水电站,包括龙羊峡、李家峡、二滩等,都有东方电气参与。接着就是三峡左岸、右岸和地下电站,从开始的引进合作,到后来自主研发解决外国设备转轮震动问题,东方电气的自主创新能力逐渐成熟。
自主创新在东方电气的战略中,占有什么位置,斯泽夫的认识很清醒。“我们的竞争,表面上看起来是东方电气、上海电气、哈尔滨电气三家,实际上各家背后都有自己的技术支持方。我们过去从日立引进过技术,燃机从三菱引进过技术。上海电气是和西门子合资的。我们甩开外国人之后,现在和上海电气的竞争,实际上是和西门子的竞争”。
纵观行业大势,斯泽夫认为,现在发电设备制造领域中有两大流派:一个是收购了阿尔斯通后的GE,话语权更大了。第二个流派是西门子。东方电气属于第三种力量。“前一段时间GE公司派副总裁到东方电气,通报收购阿尔斯通的情况和他们的设想。这也说明他们很看重东方电气。”当时GE的副总裁表示,从自主创新、现在投入和未来发展来看,东方电气算是业内的一极。斯泽夫的应答是“过奖了,我们现在还够不上,但是东方电气会占有一席之地”。
“东方这个名字,是1966年周总理提的,当时正准备三线建设,机械部请示中央,周总理说叫东方吧,东方会压倒西方”。这个故事流传甚广,斯泽夫对此又有自己的解读:“世界上著名的公司西门子、西屋,名字里都带‘西’,总理是希望我们今后有更大机会参与国际竞争,和西方企业竞争”。
“GE公司30年前开始卖掉了火电,5年前卖掉了水电,现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传统制造业,说明传统制造业还是非常有潜力的。但竞争会更加激烈,要做好准备”。斯泽夫坦言,自主创新喊得最凶的东方电气一直想甩开“洋拐棍”。东方电气这几年着重打造了中央研究院,目标是吸引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国籍的人来工作,现在已经开始有效运作了。
拼技术不拼价格
实际上,东方电气2014年的业绩并不是很理想。
东方电气2014年1-6月公司实现营业收入189.84亿元,同比下滑7.25%;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8.39亿元,同比下滑29.24%。第三季度实现销售收入285亿,比2013年同期下降了6.3%。每股收益下降了43%。
“这也是现实的,不可回避的。我们2014年年初就预告了利润会下降。”斯泽夫回答这个问题时,口气有些沉重。他也直言不讳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第一,利润下降说明我们这个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你看那个毛利率,价格已经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水平。第二,利润下降说明整个市场形势之外的问题,说明是在调整过程中,特别是在国家能源结构调整过程中,所必然面对的问题。而且,还要面对今后可能产能过剩释放的问题。第三,从大环境上看,雾霾的问题,还有其他问题,都带来一些影响,所以火电在下降”。
“十年快速发展,东方电气跑得也很累了,也要适当调整”,斯泽夫认为,今后要面对的是产能下降问题。
可是竞争已经白热化,斯泽夫用核电项目举例:“投标时我们报价23亿,竞争对手只报21亿。他们想方设法把价格压得更低,好进入这个领域。这很残酷,他们也没有利润。要生存要有业绩,没办法,所以就这样打。有些企业苦衷还在后面,等生产了,后面会更难”。
“不想拼价格,拼累了。我们要调整策略,拼技术可以,不要拼价格。”斯泽夫坦言,“实际上自主创新力度最大的时候,往往可能是面临问题最多的时候,也可能加大了亏损,因为要在自主创新中投入更多的东西。这也是一个非常纠结的问题。”
斯泽夫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除了自主创新,还要狠抓市场,尤其是加快国际市场开发力度。“整个世界还需要大量能源。比如非洲,10亿人口,到今年才1.3亿千瓦装机。现在全世界有13亿人口没有用上电或者在闹电荒。这些问题还需要装备制造业去解决”。“巴基斯坦、伊朗、伊拉克、印度、印度尼西亚、越南六国现在是中国设备最多的国家,都是东方电气第一个打开这些国家市场的。”商务部一位副部长曾开玩笑说,应该给东方电气一个国际市场开拓奖。
总结这么多年走出去的经验教训,斯泽夫说了两点:“第一个教训就是,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就怕‘他乡遇故知’。十年前,我们只要和国外对手竞争,现在在国外基本是中国人自己打,而且价格打得很糟糕。第二个教训,风险越来越大,政治风险、不安全风险越来越大。所以现在对于国际市场,我们是胆子越来越小了”。
“但国际市场是非常重要的市场,是我们最主要的市场。”斯泽夫这样总结东方电气走出去的战略:“第一是装备的服务性贸易,包括装备出口,第二是国际工程,比如建设EPC电站把装备带出去,第三种就是投资类的,到国外去投资建厂。”他还特意提了走出去为自主创新服务的问题,“瞄准一些可以为我所用的研发机构,利用外部资源,增强研发力量。”
对于2015年的业绩,斯泽夫态度谨慎,他认为“压力可能更大”,因为火电、风电还在调整中,核电还没有大的启动。现在竞争比较激烈的产品,可能那时都要陆续投产,对利润的压力会比较大。“但好的一方面是,2015年核电市场肯定比2014年好。还有几个大水电,包括乌东德、白鹤滩水电项目的开标,白鹤滩电站单机容量100万千瓦,也是世界最大的。”
身居西部,偏叫东方,东方电气经常被外界误认为是华东地区的企业。斯泽夫对此的解释是:“我们的东方是世界的东方,不是中国西部的东方。”做过多年共青团工作的斯泽夫,很善于在关键时刻发动群众鼓舞斗志。512大地震后第四天,为了鼓励大家,他说:“青山依旧在,东方照样红。无论什么样的困难,东方电气都会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