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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被洋垃圾包围的地方

   2015-01-20 新文化报 1760
核心提示: 1月初,新华网、央视等媒体纷纷报道了中国部分沿海城市进口有毒洋垃圾的问题,报道依据是一部记录洋垃圾进口内幕的纪录片《塑料王国》。这部纪录片虽未完整问世,却因为披露的问题隐性、震撼,且与每个人的生存问题息息相关而备受关注。

1月初,新华网、央视等媒体纷纷报道了中国部分沿海城市进口有毒洋垃圾的问题,报道依据是一部记录洋垃圾进口内幕的纪录片《塑料王国》。这部纪录片虽未完整问世,却因为披露的问题隐性、震撼,且与每个人的生存问题息息相关而备受关注。

这个纪录片的策划人、执行人,是一位名叫王久良的独立摄影师、纪录片导演。1月12日,新文化记者通过邮件采访了正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王久良,他向我们讲述了《塑料王国》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任性的摄影人王久良

在摄影圈里,王久良是个任性的人,不做商业摄影,不拍艺术照片,他所关注的题材就两个字———“垃圾”,也因此有了“垃圾摄影师”的名号。2010年,一部记录北京城内垃圾处理情况的真实纪录片《垃圾围城》享誉全国,王久良也因此名声大噪。

1976年出生的王久良是山东人,31岁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此前曾因家庭条件的约束,辍学经商,开过照相馆、手机店,甚至街头摆摊卖菜,后来又因为对中国大学教育体制的种种不满再度退学。

2008年,王久良开始关注自己所生活的北京城的垃圾处理情况,两年时间骑摩托车跑了1.5万公里,走过了北京周边500多座颇具规模的垃圾场,拍摄了1万多张照片以及超过60小时的视频资料,推出《垃圾围城》系列摄影作品以及同名纪录片。

《垃圾围城》受到了很大的关注,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有超过200家国内外媒体进行了报道。最终促使北京市政府作出决策:从2010年夏天开始,投资100亿元,在未来的5~7年内,对北京周边的近千座垃圾场进行集中治理。

而他在后来的几年中,继续执着地坚持理想,将视角从北京延伸到全国,最终完成了对垃圾问题的进一步调查———《塑料王国》。

■困难重重

即使在野外,也要处处小心

我们试图驾车逃离,结果又被他们的车追上逼停,那次我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新文化:关于《塑料王国》,您是如何发现这个问题的?

王久良:2011年4月,我有机会去美国旧金山湾区参观并访问那里的垃圾回收系统,我希望从那里得到一些可供国内借鉴的经验。可当我参观位于奥克兰的一家大型垃圾分拣工厂时,工厂经理却告诉我,他们的垃圾在初步分类之后,塑料和纸几乎全部被运往中国进行最后的处理。

为什么会去中国?中国又是怎样对这些垃圾废品进行最后的处理的?难道有更先进的技术?带着这一系列疑问,回国之后我便开始了对于“洋垃圾”在中国的调研。

新文化:从发现问题到进入实施阶段,

用了多长时间?做了哪些准备和运作?资金来源是怎么解决的?

王久良:2011年5月,我开始了对于“外国的废旧塑料在中国处理”的课题调研工作。我先是去了河北、天津,真切地看到了中国大地上那些满身洋文的垃圾废品。不单是美国的,日本、韩国、澳大利亚以及几乎西欧全部国家的垃圾废品,比比皆是。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通过网上搜索,逐步了解到更多信息。当我决定对此课题进行深入的时候,吸取创作《垃圾围城》时的经验教训,首先要保证项目经费的来源,光凭举债是不足以持续的。最开始,是我同学的公司出资启动了这个项目。

中期拍摄两年多,从2012年5月到2014年9月,其间除了过年几乎全部时间都处于工作状态,包括整理拍摄素材以及参加国际纪录片提案大会的时间,共拍摄视频素材200多小时。这期间到过河北、天津、山东、江苏以及广东等多个地区。

新文化:您是如何拍到那些画面的?是否受到过阻碍?

王久良:无论是调研还是拍摄,其过程可以说非常不顺利,任何一个废旧塑料加工区都不欢迎我们。刚开始在河北某地调研时,没拿摄像机,仅仅是同当地的人进行语言交流,不到半个小时,当地县委宣传部的小车就直接开到我们的面前,把我们请出他们的地界。

有些地方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拍摄允许的。比如天津港口附近的废旧塑料货场,是越洋而来塑料垃圾的集中堆放地和销售场,全国各地的废旧塑料加工厂老板在里面挑货,同时也有很多货场工作人员来回巡视,拍摄一旦被发现后果很难预料,我们只能使用很小的机器隐秘拍摄。

还有一些拍摄现场,特别是污染源,尽管是在野外,也要处处小心,一旦亮出机器,就不确定能拍多长时间。

一次我们正拍摄一座垃圾场。没过多久,就发现唯一的出口被推土机拦住了,我们的人和车被困在里面。紧接着当地村委会主任带人来了,盘问我们的身份以及拍摄目的等等。我们试图驾车逃离,结果又被他们的车追上逼停,那次我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难忘场景

在垃圾中给孩子喂奶

这名塑料厂女工每天的收入大概是40元,她在工厂墙外的菜田里生下自己的孩子,10天后就开始继续干活,孩子饿了随时在垃圾里喂奶本版图片由王久良提供

有一个画面也许会令我终生难忘:小女孩没有电脑,于是她捡来废旧塑料自己做了一台“电脑”……新文化:在您拍摄作品的三年中,给您留下印象最深的画面是什么?让您无法忘记的被采访对象是谁?

王久良:这三年里,其实有太多太多的场景令人难忘。除却那些令人震惊的污染场面,最触动我的是那些环境中的人们,确切讲是那里的一些孩子。

一名彝族工人的孩子,四五岁的样子,当他一脸脓疮出现在我的面前并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时,我真的是难过得要命,因为我也有如他一般大的孩子。我知道这是不洁净的环境所造成的恶果,可又分明地感到,自己也许无力去改变它。

一名拾荒老奶奶带着失去父母的小孙子,在冬天的垃圾场里,孩子冻得直喊回家,奶奶只好点着一堆塑料让他烤火,而她一直在垃圾中翻捡着那点儿废料,直到天黑。

我还遇到一名彝族妇女因为没钱去医院生子,而是自己在垃圾场边上生下孩子;我更亲眼所见一名女工也是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在工厂外的菜田里生子,她就那样坐在那里,嘴里咬着自己的辫子。而生子不过10天,便继续废料分拣工作,孩子饿了,就在垃圾中给孩子喂奶。

一家工人的室外厨房,4年来都是用塑料垃圾当柴火烧水做饭。冬天天冷,也是烧塑料取暖,孩子在塑料的火光里写着ā、o、e。

有一个画面也许会令我终生难忘:小女孩没有电脑,于是她捡来废旧塑料自己做了一台“电脑”,“屏幕”是日本一减肥药品的广告板。正如何勇所唱: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

这个小女孩叫依姐,她是纪录片的小主人公。去年9月我去了她远在四川大凉山的家乡,也深刻体会到,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们真的是出于生存的无奈。

■垃圾危害

那些脏水河里鱼虾死绝

很多人跟我说,这个活儿顶多干3年,时间长了年轻人都会失去生育能力。

新文化:您拍摄到的那些洋垃圾有哪些种类?它们分别给当地人和社会造成了哪些危害?这些洋垃圾会给未来中国带来哪些隐忧?

王久良:首先是分拣环节。虽然说是废旧塑料,但破布烂衫啊、臭鱼烂虾啊,什么都有可能掺杂在里面,甚至是有毒或者腐蚀品。我曾遇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分拣女工,因为不识洋文,在试图倒尽一个塑料瓶子里的液体时被强酸烧坏了一节手指。还有很多废旧塑料里面夹杂着医疗废物,里面的针管往往会成为孩子们的玩具。

其次,是分拣之后的粉碎和水洗环节。垃圾很脏,要想回收必须洗净,很多时候在清洗过程中需要加入洗衣粉等清洗剂,有时还需要加入火碱。清洗的过程需要大量的清水。这些水基本取自地下,变成污水后大多又是未经任何处理直接排放。我去过的无论是华北、华东还是华南的废旧塑料产业基地,附近的河流、湖泊无不是重度污染,那些脏水河里鱼虾死绝,连水草都没有。

相对于地表水污染,给当地居民带来更大麻烦的是地下水污染。在华北的两处废旧塑料加工区,地下水早在十几年前就不能饮用,村民只能靠买水度日。单是一个地方,相邻几十个村庄的人不能饮用地下水,这一片区域光卖水的车就有四五百辆,俨然形成了一个新的产业。

再一个比较严重的污染,那就是空气污染。塑料在粉碎清洗后的最后环节就是加热融化、抽丝切粒,加热过程中会产生有毒的烟气,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塑料厂的工人。他们在工作过程中没有任何防护,连个口罩都没有。很多人跟我说,这个活儿顶多干3年,时间长了年轻人都会失去生育能力。

还有一个重要的污染就是最后被抛弃的垃圾。在华北,每个废旧塑料加工集中区周边都有很多的野垃圾场,而最终处理无非是一烧了之,所以经常会看到焚烧塑料的黑烟冲天而起。

各种污染的存在,给当地民众的身体健康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几乎每个塑料园区周边,都是当地有名的癌症和心脑血管疾病的高发区。随便去村里一问,太多太多的病人。

■产业现状

最顶端的获益最大颇具规模的废旧塑料集中加工区,从东北到华北、从华东到华南,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处。

新文化:有一个问题不知您采访的过程中是否关注过,为什么要进口洋垃圾?谁是这个产业的受益者?这个产业目前是什么规模?

王久良:洋垃圾之所以进入中国的原因有二。其一,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廉价商品生产国,有着旺盛的原材料需求,而从垃圾废品中回收的再生原料因为价廉而受到青睐。

另外,因为中国低下的环境准入门槛,意味着更为低廉的回收成本,因为国外企业回收垃圾废品,最大的支出在于环保的费用。

据海关统计数据,从2010到2014年,每年进入中国的废旧塑料在800万吨左右,再加上其他非法途径入关的,实际的数量大大高于这个数字。如此巨量的废旧塑料,在中国大地上催生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颇具规模的废旧塑料集中加工区,从东北到华北、从华东到华南,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处。

国外的废旧塑料进入中国,均是以回收可再生原料为主要目标(并非在中国填埋和焚烧),所以都进入了大大小小的废旧塑料加工厂,以生产能力低下、生产工艺简陋及几乎没有任何环境防护的小工厂、小作坊为主。其中也有相对正规的厂家,但比例极小。

然而,这个产业上,只有最顶端的获得了最大的利益,真正生产一线的人们,无论是小厂老板还是工人,获益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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