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污染(还有水等所有其他环境污染)，曾经就是资本主义丑恶的代名词。在中国刚刚走向改革开放的年代，我们集中报道和描写日本、美国工业污染的恶果，以至于像我母亲这样医学院卫生系出身、专门从事污染治理的专业人员，退休多年了到现在还是坚持认为环境污染就是专属于资本主义的丑恶现象。对于一天天逐渐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污染，一般来说不容易意识不到，可是到了国外旅游，问题就出来了，看不到资本主义的污染呀，还时不时要跟我嘀咕一下，美国把污染藏到哪里去了呢。
怎么藏呢?工业污染集中在大城市，特别是像洛杉矶这样从自然条件到人为条件都很致命的大都市。自然上，洛杉矶面向太平洋，身后又被群山环绕。群山形成了一个“兜子”，而太平洋冷湿气流的入侵，又形成了低空气温低于高空气温的现象，污染粒子不易扩散，这样都市范围内空气里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兜在里面，散不出去。人为上，这个后来兴起的都市，人们太在生活的舒适程度上着眼，几百万的人口，基本上都居住独栋洋房，都市范围的直径散开了大约1百英里(160公里)。这样的城市结构，导致了公共交通设施作用有限，形成了一个人人开车的局面。按照一般的说法，大洛杉矶地区4个郡，有9百万人口和1千4百万车辆。这么多的车辆挤在一个“兜子”里，空气质量会是什么结果，不难想象。
洛杉矶的大气污染臭名昭著，在二战时期达到最严重的程度。恶化到什么程度呢，人们怀疑是交战的对手日本投放了化学武器，军方还专门做了调查。所以别看现在北京雾霾的照片令人触目惊心，真正关心空气质量和污染治理的美国专家，会告诉你洛杉矶就是曾经的北京，甚至于还更糟。
这张资料照片来自南加大(USC)的一个研究室，时间是1948年，地点是洛杉矶的市中心附近，从位置看，应该是人类第一条高速公路，美国的101高速。针对这张照片的评论是，当年的高速公路是干净的(clear = 没有拥堵)，可是空气是不干净的。要注意，洛杉矶市区的天气是不会下雪的，这张黑白照片显示的不是雪景，而是不透明的空气，跟现在中国的北方，有一拼的。
现在的洛杉矶呢?下面是我丢下电脑走出门随手拍下的照片，这样的蓝天就是常态。中国人老提到加州的阳光，一般到加州甚至到美国的第一站就是洛杉矶，而中国人的反应都是被太阳晒得皮肤疼。要注意了，洛杉矶的纬度不低，对应于中国的连云港徐州到西安宝鸡一线，陇海线的纬度了。洛杉矶阳光的强烈，在于空气干净，常年生活在国内的人，已经不适应这样没有“遮拦”的阳光了。
洛杉矶早期的污染来自钢铁、化工、炼油和垃圾焚烧这些方面，到50年代晚期陆续都被依法治理了。治理的动力，来自洛杉矶的市议会和商会，认为空气污染对于洛杉矶的旅游、农业和房产价值不利，会重创经济。在公众健康方面，空气污染跟肺癌等呼吸道疾病的关系，人们了解是要有一个过程的。直到1954年，洛杉矶的6千名医生，才在帕萨迪纳举行第一次大规模游行，唤醒人们针对空气污染的健康意识。
可是在治理方面，人们用了超过10年的时间，才得到实验室的科学证据，汽车尾气是最大的敌人。道理也很简单，相关研究多半来自科学家个人的努力，而得不到像石油业、汽车业这样的工商业巨头出资赞助。就算科学结论出来了，有车一族也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改变自己车轮子上的生活模式。汽车制造商当然就更装糊涂了。
到了60年代，空气污染成了全美国普遍的问题，从洛杉矶发起的相关呼吁才逐渐引起了美国国会的重视，相关立法活动开始展开。1963年通过了第一部治理空气污染法案，1965年设立了第一套汽车尾气排放标准，1970年的清洁空气法案，更是第一部从大众健康标准出发的立法，奠定了今后美国对于污染治理的法律框架。二战后的美国，经济文化中心迅速移向太平洋沿岸，洛杉矶在美国的分量越来越重，它不但是国会通过相关立法的主要推手，而且还在联邦和州法律允许的范围内，通过了自己更严格的地方法律，比如强制要求汽车制造商在出厂新车上安装净化尾气的设备、警察有权力随时叫停行驶车辆检查相关尾气净化设备等。在把主要工业治理或是“赶走”以后，洛杉矶不惜余力地专项治理汽车排放。
到了1975年，美国法律要求车辆全部安装一个叫“催化转换器”(catalytic converters)的装置，汽车尾气里的污染物被大量转化，空气污染的治理才开始发生质变。所以，相关专业人士至今认为，是科技的进步而不是人类自身的进步，换回了洛杉矶的蓝天。洛杉矶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雄心，想在2030年实现汽车尾气零排放，全部使用环保车。从目前新能源车的动作来看，还需要有科技的突破才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
等到开始改革开放的中国宣传资本主义的空气污染的时候，洛杉矶的大气污染治理已经基本上走向了成功。1984年奥运会选址洛杉矶，污染就已经不再是需要担心的主要问题了。对比一下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在申奥的时候，污染就是重大隐患，在执行的时候，也是花了好多心思对付的。2016年的巴西里约呢，现在就更成问题了，奥委会几场检查，场馆建设不到位，但是有时间表，也就罢了，可是污染的问题，特别是水的污染，整个就是伤透了脑筋。
美国有一个“肺健康”协会，近年来每年发布对美国各个城市空气质量的检测报告。从90年代中期开始，洛杉矶的大气质量，从导致呼吸道疾病的数据角度看，开始好于联合国世卫的标准了。从二战算起，到了70年代晚期基本好转，用了30年;到了90年代中期好于联合国标准，用了整整半个世纪呀!其实，洛杉矶空气质量的改善，最大的进步还是最近的20年，是在蓝天白云回归之后，现在致病因子的数字降低到不到联合国标准的一半了。
现代中国，工业化的道路上借鉴了西方许多经验和成果，大大缩短了发展时间。可是呢，派团出去学高铁建设，我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而像教育或环保这样跟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软”科学，就没有人认为要去学习。本来，以国人现在的健康意识、以现代汽车和其他工业的环保科技手段的进步，中国应该是有机会避开西方工业化国家在环保上走过的弯路的。可是我们明显地跟人类文明背道而驰了，中国的污染问题，比当初在意识和科技上都不能同日而语的工业化国家还要严重。污染了以后再去治理，代价大得多了，西方的先例放着呢。我们也打算用洛杉矶的30年、50年吗?
还有个细节，洛杉矶的大气环境，不是从自然到人为都很不利吗?就是现在达到了好过联合国标准的水平，在美国还是臭名昭著的烂。按照美国“肺健康”协会的数据，洛杉矶的空气质量，在过去14年里，竟然还是有13年排在全美倒数第一。
